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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文学散论

1999-06-03 来源:光明日报 高洪波 我有话说

1、文学离不开幻想

举凡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直至我们称之为“报告文学”的纪实性文体,如果缺少了作者才华横溢奇妙无比的想象才能,没有一丝一毫的幻想成分,我相信读者面对的将是一部相当乏味枯涩味同嚼蜡的作品。

没人真正嚼过蜡烛——偏偏我在童年时代由于好奇加贪吃体验过嚼蜡的感觉,味道实在糟糕到不堪回首的地步。我想如果现在有一位母亲想惩罚她调皮的儿子,最无伤大雅又最具“杀伤力”的办法是给一截蜡烛让他嚼,然后告诉他今后该怎样做的同时,顺便把一个最具中国讽刺智慧的成语念给他听,我相信这孩子会终生记牢“味同嚼蜡”四个字的。

把平庸无奇、毫无幻想成分的文学作品、尤其是儿童文学作品拿给孩子,作者、编者及出版者显然在扮演一个“惩罚者——母亲”的形象,他们不约而同却又下意识地企图让小读者记牢一个成语故事、记牢之后,不幸的是从此孩子开始躲避直至厌倦所有的“蜡烛”。

由此我想起一位共和国元帅、一位战神关于儿童文学中幻想的谈话。这位传奇性英雄叫陈毅,他这样说道:“儿童应该有很多幻想、很多美丽的故事、神仙的故事、很多童话故事——好像《天方夜谭》那样的故事。儿童的幻想多,智慧就开阔,眼界就扩大。不能净是一些政治名词、斗争故事,还要写一些有趣的。这一方面的义务,义不容辞,值得我们有些作家作为终身事业”。

陈毅元帅讲这段话时是在1962年的3月6日,地点在广州,其时正召开一个重要的会,叫做“全国话剧、歌剧、儿童剧创作座谈会”。

如果是一位文学评论家或资深作家直至主管文艺工作的负责人说出这样一段话,我都感到十分正常,可偏偏是由一位元帅来说出这段耐人寻味、语重心长的话,新鲜、有趣,我忍不住抄录下来。

陈毅元帅的这篇谈话见诸20年前,即1979年第7期《文艺报》,当时我是该报一名年轻的记者兼编辑,近水楼台,先得明月之光。

2、儿童文学尤其需要幻想

人类的童年与个体生命的童年十分相似,我相信在个体生命的童年中极丰富地沉淀着人类童年的记忆,或者叫做集体无意识。否则你无法解释为什么童话属于儿童,幻想启迪智慧,也无法说明为什么只有孩子才那么醉心于科幻小说、民间故事和传奇。

我最近有幸目睹过一批红山文化的玉器和石雕,这是6000年前活动在东北和内蒙古地区、新石器时代的人类留下的遗产,可以看作是人类童年时代的想象和幻想的附着物。在这些玉雕身上,你能感受到原始人不羁的想象,天人合一的认同:四面连体的男人和女人、三只头的猪首龙、踏在乌龟背上的大鸟、肩荷猎物的狩猎女神……这些玉雕和石雕的造型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给人一种原始美的粗犷震撼的同时,又让人惊叹童年时代人类的超拔的想象和幻想的能力,你不由自主地会为今天人类的幻想力的萎缩而羞愧。

莫非是由于人类掌握、破译大自然的秘密越多,科学技术日益发达,而幻想力也随之退化吗?

但任何伟大的发明创造,直至科技文明的递进,不都是有赖于人类优秀分子的幻想和灵光一现的“顿悟”吗?幻想力与创造力应成正比!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现象,我只知道面对6000年前的文化使者,自己无言以对。

于是我想起儿童文学中幻想的绝对重要性来。俄国伟大的批评家别林斯基说过:“生气勃勃的、富有诗意的想象力是培养儿童作家的一系列必备条件中的不可或缺的条件:儿童作家应当通过幻想并且凭借这种幻想去打动孩子们。童年时期,幻想乃是儿童心灵的主要的本领和力量,乃是心灵的杠杆,是儿童的精神世界和存在于他们自身之外的现实世界之间的首要媒介。”在这里,别林斯基把幻想强调成儿童“心灵的杠杆”,是“主要的本领和力量”,是沟通现实世界的“首要媒介”。在另外一篇文章里,别林斯基对幻想下这样一个定义:“幻想是对生活奥秘的一种预感”、“幻想是丰富天性的最必要的因素之一……因而培育这种幻想对于幼小的心灵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见《俄苏作家论儿童文学》)应该承认,像别林斯基这样强调儿童文学的幻想、并对幻想进行如此深刻、准确界定的批评家,在这个忙碌的世界上真的不是很多。

儿童文学作家如果不具备浓郁的幻想才能和幻想成分,他起码要进行一段脱产培训,弄不好要“转岗”或“下岗”,去从事别一种更适合自己才能的职业。可悲的是由于中国的国情、民情及教育现状,以及“文以载道”的古训,许多“幻想缺乏症”的儿童文学作家并没意识到自己的病灶和病因,他们一无激情二无创造性地制造着平庸的儿童读物,制造着那种“爬行的童话”,这是一个值得忧虑的现象。

3、幻想文学所显示的生命力和广阔空间

在即将进入21世纪的今天,由一家具有超前意识的21世纪出版社发起,倡导了独具特色的“幻想文学”,并投入了人力和财力进行实质性运作,拿出了以《鬼磨坊》为首的一批西方幻想文学翻译作品,以秦文君、班马、彭懿一批作家原创的“大幻想文学丛书”第一辑。我很赞同21世纪出版社的创意和胆略,照社长张秋林的看法,他们基于两点原因进行“幻想文学”倡导的,其一是“幻想文学是当今世界文学的重要潮流”;其二是企图“努力催生国内幻想文学大家”。

尽管一个口号的提出,一个主张的倡导,最终证明它的将是实践。目前我们国内的幻想文学创作实践还远不能证明什么,幻想文学与传统意义上的童话如何区分也有待实践证明,同时“幻想”不等于“胡想”,应有自己的质的规定性。张秋林把张天翼的《宝葫芦的秘密》、郑渊洁的《皮皮鲁和鲁西西奇遇记》界定为“幻想文学”,把它们从童话中剥离出来,这一点尚可商榷。如果仅就虚构的“第二世界”展开故事这一特征来界定“幻想文学”,无非是“常人体童话”的翻版。事实上幻想的本质是不受任何羁绊、局限的,具有无限开阔辽远的时间与空间的,德国作家普鲁士勒的《鬼磨坊》,虽然采取了非神化的手段塑造主人公、磨坊少年克拉巴德,但故事的发轫却源于在欧洲已流传二三百年的克拉巴德故事,源于神秘磨坊故事的系列传说,正像该书译者陈俊总结的那样:“创作手法是幻想的,主体内容又是现实的,两者的巧妙结合,大大地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见《“克拉巴德”来到中国——译后小记》),这一点可能是幻想文学的内核。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虽然有《史记》、《汉书》这样的宫廷文化,但也有《酉阳杂俎》、《东坡志林》直至《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这类的民间文化,甚至像苏东坡和纪晓岚这样的“朝廷命官”也热衷此道,可见民间文化强大的感召力和生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文化给中国有志于幻想文学创作的作家提供了极大的空间、丰富的营养,起码比普鲁士勒面对的要悠久和绵长,这当然是幸事。不过我们需要的是哲学底蕴与现实思考,需要有烛照人类命运的那种人文精神的关怀,需要真正意义上的以质取胜的幻想文学的大家,而不是以创作丰富自娱、以数量打知名度的目光短浅者。

优秀的幻想文学,应该拥有包括成年人在内的广大读者,但主体毫无疑问是少年儿童。前苏联作家阿·托尔斯泰在《论文学》中指出:“没有幻想的儿童——是病态的儿童。应该有能够启迪儿童身上那种健康的、富有创造性的想象力的书。应该有能给儿童以知识的书。应该有能在儿童身上培养出善良情感的书。……能让儿童学到高尚的情操和荣誉感。书应该用来加深儿童对祖国的爱,它还应该用来培养并发扬我们民族的全部特点。”我相信幻想文学的内涵和外延将进一步拓宽,它将为治疗“病态儿童”直至幻想力萎缩的“病态成人”、“病态社会”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

幻想是人类的专利;

幻想文学是儿童文学的强项;

我们在进行着一项与未来和民族素质紧密相关的严肃的事业,事关创造能力的大事;

曾经拥有过《山海经》和《西游记》、《镜花缘》、《封神榜》这样杰出的幻想文学的民族,没有理由退出21世纪幻想文学的竞赛行列,我们只能冲向前,顽强地跑下去,跑下去;

这是职责,也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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